我的“动物世界”

2020-08-05 10:34 来源:平阳县传媒中心

  陈允东 编辑 王秀华

  我常常和妻子说,我们家简直就是一个动物世界。

  有好一些日子,许多动物在我们家共存,天上飞的、地上走的、墙上爬的、水里游的……丰富而有层次,仿佛形成了一个生态系统。我看着它们,暗自感叹造化神奇。

  

  (1)

  有一年刮台风,我一早下楼,一只蟹和一只龙虾正蹲在门口,举着它们的大钳子,像“哼哈二将”。“二将”个头还不错,有些凶猛。它们肯定不知道,对于它们的吃法,妻子是颇有心得的。龙虾洗净,中药浸泡,杀毒去腥,蒸屉里铺一纱布,通体鲜红熟透后,即可出锅。中等个头的江蟹,江边滩涂常见。至于它“千里迢迢”赶到这里的原因只有天晓得。它的吃法比较独特:掀开它的盖,塞进鲜肉,红烧。这时候,若是温碗老酒,就着红烧蟹小酌,一定很有滋味。当然,这只是我的想象,对于这种不速之客,我们是不会痛下杀手的,顶多就是让它们成为孩子的新伙伴。

  我们的房子建在河边。朋友们常说,这简直是小桥流水人家。他们不知道,好事是不能一人占尽的。河边生杂草,春夏之际,飞虫不绝。我们家旁边是别人荒弃的园子,放了几十口大缸,下雨天积了水,蚊子猖獗。春天,爬山虎爬上墙,看上去赏心悦目,但蜈蚣也会爬上来。大的蜈蚣绿背红边,很吓人。小的一般是褐色,我们叫它们“蜈蚣舅”。有时候,我们正冲着澡,一条蜈蚣就从天花板上掉下来。妻儿常在里面大声尖叫,魂飞魄散地抱着浴巾逃跑。

  有一回,我翻菜地掘到一条大蜈蚣,要成精的样子。妻子让我放了它。晚上,我在书房想写点东西。正思绪纷乱,妻子进来说,蜈蚣脚有千百,路只走一条,给了我不少启发。

  壁虎的性情大约是温和的,更重要的是,它们捕蚊蝇。孩子会在一些角落里发现壁虎,对于它们,我们非常友好。有一种动物,我们绝不留情。它的样子有点像蜘蛛,又有些像螃蟹,我们都叫它“扁蟹”。它在墙上到处爬,身上有臭味,而且速度极快,警惕性堪比侦查员。只要碰到它,妻子就会举着扫帚满屋子追。只要轻轻一拍,它就缩成一团。而我则喜欢用拖鞋,时间久了,我的命中率竟有百分之八十左右。

  在这个动物世界里,飞蛾、绿头大苍蝇自然是常见的。飞蛾常有粉末抖落,绿头大苍蝇的“嗡嗡”声大的像轰炸机,让人不能午睡。这两样自然是我们的死敌,非要把它们赶出家门而后快。

  我在四楼读书时,还看见过一种虫,碰到危险,它就会“放屁”,奇臭无比。我们叫它“放屁蛛蛛”,实际上,它就是金龟子。它的背部闪着绿光,样子一点也不好看。不过它也有好玩之处。有时候,我喝了点酒,就逗它玩。找根小木棍帮它翻个身,它就翻不过来,六脚朝天,乱踢乱蹬,眼睛好像还狠狠盯着我。我想,它一定是恨死我了。

  如果我再多喝一点酒,尤其是在夏天,我会捉一只蟋蟀。我想,蟋蟀不是会唱歌吗?意大利的蟋蟀会拉琴,中国的蟋蟀唱个歌总没问题吧?那就让它给我献唱一曲,不唱就打它屁股,它可不会放臭屁。当然,有时我也会对着它诉衷肠,流沙河先生不也是用它倾诉了乡愁吗?蒲松龄先生在《促织》中还为它立了传,它的身价可不菲呢!

  要说我最怕的,就是那种黑色的毛毛虫。它的身子向前蠕动,看不见眼睛。我对看不见眼睛的动物基本上都是害怕的,就好比一个敌人,我在明,它在暗。它要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到我身上,那我的噩梦恐怕要持续很久。小时候,我到老家的山上采茶时,就粘在身上带回了几条,吓得我哭了一整天。

  当然,我们家大部分的小动物都是令人欢喜的,比如七星瓢虫和萤火虫。它们在我家院子的植物丛中安家。小孩常常找来小竹笼,抓来蝈蝈和萤火虫放在床头。蝈蝈会叫,萤火虫会发出浅绿的、点点的光。

  

  (2)

  我们常在院子里养鸡鸭。无论是小鸡仔还是小鸭仔,一开始都是毛茸茸的。可能是刚离了爹妈,它们在纸箱子里小声叫着。后来长大了,鸭就下河戏水,鸡则上树“发癲”。我们的两只大白鸭俗称“正方”。小孩看它在水里,就奶声奶气地背:“鹅鹅鹅,曲项向天歌,白毛浮绿水,红掌拨清波。”妻子就在一边笑着说,“我们这是鸭”。那两只“正方”总是离另四只花纹鸭远远的,一副孤芳自赏、忧郁的样子,也不太与它们同食。有一回,我亲眼见到雄的“正方”摆着尾巴爬到雌的“正方”背上,在光天化日之下。

  拾鸡蛋和鸭蛋是我们每日必做的事。鸡下了蛋会“咯咯咯”叫上半天,且在院子里挺着胸脯踱步,一脸骄傲。它这是向我们“请功劳”呢!小孩子“咚咚咚”下楼,一会儿就捧着热乎乎的鸡蛋上来了,一股稻草、蛋壳混和的清香就弥漫开来。

  鸭子下了蛋比较低调,但它们总是企图逃跑,“作案”多次。我们养了六只鸭子。有一回,鸭子们逃到了对岸,死活喊不回来。天暗了,怎么办?我们又不能下水游过去,只能去隔壁借一条小船撑过去,把它们一一赶回来。有时候,别人知道鸭子是我们家的,就会把它们截住,捉回来还给我们。如此可恶,我真想好好揍它们一顿。但当我们吃饭时,它们就上岸来,排着队,脖子伸得老长,向着我们“嘎嘎嘎”地叫,这时,我便觉得它们特别可爱。它们爱吃西瓜皮和菜叶,这很正常,我能理解,但它们也爱吃海鲜,和我一样,真是出乎我的意料。我们剥下的虾头、吃过的蟹壳,还有一些鱼内脏,都是它们的最爱,往往抢着吃,因此,它们下的蛋大而白,蛋清干净,蛋黄发红。

  有时,我开门上班,会发现门把上挂着一袋米饭或一捆菜叶。我知道,是邻居们路过时送的。他们知道我们家养鸡鸭。菜场里的菜贩也会把卖剩下的海鲜留着,等我去买,或者干脆送给我,这真是乡里乡亲间暖人心的事儿!

  我们还养过两只小花鸡,那可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鸡。它们常常早出晚归,不知在忙些什么。有一天黄昏下大雨,我们正在吃饭,听到门上传来“嗒嗒”声。开门一看,两只小花鸡正站在门口,拿小眼睛瞧我们,好像犯错的孩子,瑟瑟发抖,一副可怜样。我们让开路,它们仿佛还不好意思,踌躇片刻后,才一下子蹿进来,管自己钻鸡窝去了。

  后来我们才知道,它们在别人家门口的石板下生了蛋,每天出门去孵蛋。小花鸡不知道,那些蛋没有鸡头,是孵不出来的。这个常识它们不懂,但爱子的心,它们是足足的。

  

  (3)

  我们养过的鸽子有两种,一种是买来的,一种是不知从哪里飞来的。不管是哪一种,都和小花鸡一样,每天都很忙,不太见踪影。

  到了早晨和黄昏,它们会停在窗台或屋顶上“咕咕”叫,俯视院子里的猫狗打架、小孩捉虫、我们弄花……朋友来喝酒时,它们就在窗玻璃上扑着翅膀。朋友笑说,“它们肯定也想喝一点”。

  荷兰猪(又名荷兰鼠)是我到昆阳一位朋友家领的。朋友是小学校长,我到她们学校讲过课。于是,我就厚着脸皮向她要。她家的荷兰猪都是黑白相间的,小孩叫它们“熊猫鼠”。这两只荷兰猪太能吃能拉了,饲养它们可要了我半条命。它们爱吃狗尾巴草,我就拔掉了整条陡伍巷的狗尾巴草,后来还把采摘范围扩展到整条陡门街。陡门街是我上班的必经之路。从陡伍巷出来,会有很多人跟我打招呼。他们都知道我为什么要拔狗尾巴草。

  荷兰猪也很聪明。妻子从网上买了笼子给它们住,它们老想从笼子里逃跑。时间久了,它们居然学会了开笼子的门。这令我们感到神奇,但是想把它们赶回去太费劲了。多少个下午,院子里都要上演这样一场戏:妻子和岳母各拿一个畚箕从两边兜着,想盖住它们。可是,这两个家伙实在太灵活,钻到花盘底下,钻到菜园子里,钻到草丛里,追得她们直不起腰,只好随它们。看着它们在院子里四处撒野,我们多少有些担心,因为后院常有野猫出没。后来,我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,两只荷兰猪,一只不知去向,另一只首身异处。我们在笼子里发现了其中一只荷兰猪的头和血迹。

  我对野猫的痛恨达到极点。它们不但在春天乱叫,让我们无法入睡,还吃掉了我们好多条鱼。我们在院子墙边造了一个小鱼池,买了一些鱼,也从河里捞了一些鱼,放上浮萍、荷叶。夏天,那些小鱼就躲在荷叶下面,一下子蹿出,一下子躲在荷叶下面。我们万万没想到,野猫早就瞄上了它们。鱼池里的鱼每天少几条,后来我们在上面盖了铁丝网,可也无济于事。最后,鱼池就荒废了,徒留一些浮萍慢慢腐烂。钱钟书先生好像有一篇跟猫打架的文章,我真想和这些野猫打一架,哪怕它们叫来一个团队。

  更可恶的是,我们的鸟也成了它的腹中餐。我们养了一只漂亮的鸟,鸟笼挂在一根杆子上。这些野猫无恶不作,简直就是强盗。它们速度极快,我们无计可施。而那只鸟,最终也只留一个头,眼睛里满含冤屈。

  只是有一回,一条蛇出现在我家院子里,这可少见。我们正不敢上前,一只野猫冲了上来,上演了一场精彩的“龙虎斗”,这让我对野猫的勇敢产生了敬意。最终,还是我赶走了蛇,但对于野猫的出没,我也听之任之了。

  老鼠的胆子是很大的。它敢光明正大地出来,和鸡鸭抢东西吃,边吃边瞄着我们,我们一起身它就跑,我们一坐下,它又回来,真是不知廉耻。它们个个吃得肚肥脑圆。也算是它们祖上有德,碰到我们这样的人家,没有设下机关,也没有投下毒药。

  我们还从亲戚家抱了一只小狗回来,一团毛球似的。小孩子常在后院和它玩得不亦乐乎。它生病了,我带它去宠物店检查。吃了药,它又生龙活虎。有一天,它失踪了。为此,小孩常常在梦中哭泣。

  

  (4)

  我的家,燕子常来筑巢,蜘蛛墙角布网,鱼儿在夜里跃出水面,小船悠悠划过,白鹭点开涟漪……到了黄昏,倦鸟飞还河边的树上栖息,“叽叽喳喳”说着一天的见闻,就像孩子放学回来,迫不及待地向我们讲述他眼中的世界。它们或“寿终正寝”,或流落他乡,或死于非命。它们应当也有它们的愤怒和悲伤,恐惧与情爱。这多么像我们的人生,生生死死,循环不息。

  即使我从那里搬离,仍时常回首,感念它们在我生命中出现,并与我有过短暂的交汇。待闲时,我一定带孩子回去看看。草丛之中,蜜蜂和蝴蝶一定正忙碌着吧!小虾和鱼儿们一定还在河边等着我们。